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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微光(三) 一封寫給江憬的控訴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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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暑假對於桑玨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。

趙毓芳在江憬的推薦下,給她請了個鋼琴老師教她彈鋼琴。

那老師是出身中央音樂學院的名師,曾經也手把手教過江憬和許多世家子弟,出了名的嚴厲。

別說彈錯一個音了,就連演奏時的表情和曲子表達的情感對應不上,都得從頭再彈一遍。

她的學生裏比桑玨小的多不勝數,也都是富貴家庭裏長大的,才不管桑玨今年多大,手持一根教鞭,稍有錯誤就往琴蓋上敲。

趙毓芳每回來請老師喝水時,都能看見老師面無表情,桑玨面如土色、泫然欲泣。

但她從來不管。

桑玨這個小霸王雖然每天都被折磨得沒精打采,三魂七魄飄出體外,但不像從前那樣愛發脾氣了,睡眠質量也一天比一天好,不光給趙毓芳省了不少心,全家除了桑玨她自己,都是受益者。

桑逾也想學琴,但趙毓芳說,她再開學就要上初中了,學業壓力不容小覷,鋼琴又是門特別需要持之以恒地練習的藝術,依照當今大環境下的內卷程度,還是不要讓心思分散了為妙。

桑逾知道趙毓芳說的有道理。

同時她也發現,趙毓芳的話術幾乎沒有變過,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她好,卻從來沒滿足過她的心願。

她多麽想要夢想成真啊。

昨天她只是坐在琴凳上,擡起手在虛空中彈了幾下,做了幾個假動作,桑玨就如臨大敵地跑過來使勁叫喚,不讓她碰她的鋼琴。

她自己有的話,何必羨慕別人呢?

要是江憬能教她彈琴就好了。

可是她越是怕聯系不上他就越聯系不上他。

江憬應當是覺得她暑假整天都和家人呆在一起,不大會找他,只給她留了學校公寓的地址。

現在學校放暑假,寫了信寄過去,他也收不到。

才剛重逢,又要兩個月見不到了嗎?

桑逾在惆悵中度過了一周。

一周後,她還是決定給江憬寫一封信。

信函的格式她都知道,但是這次她給他修書一封,把前綴後綴都略去了,將充沛的感情都融了一句話裏。

【哥哥,你騙我,你說只要想找你總是能找到的,但是我找不到你了。】

寫完信,她跟趙毓芳知會了一聲就出去了。

桑逾剛來到北京,居所方圓一公裏的地方對於她來說都是陌生地帶。

她從來沒去過這邊的郵局,不知道家離郵局有多遠的距離,也不知道信件該如何寄。

好在她對寄送快遞的流程比較熟悉,快遞點也就在附近,於是她想都沒想就去了快遞點。

當她來到快遞點的時候,狹窄的空間裏人滿為患,幾個快遞員被前來寄取快遞的人圍得水洩不通。

沒有人排隊。

快遞員剛幫一個人找完快遞,立即就有三四個人爭相報出自己的手機尾號。

桑逾認為自己也不是很著急,不願跟那些火急火燎、行色匆匆的人擠,就孤零零地站在門外,想等人少一點再寄。

但是過了一會兒,人不但沒有減少,反而越聚越多。

她看到這種情況心裏緊張起來,終於來到了人群中心。

奈何或許因為她是小孩,又或許因為她手裏只拿了一張薄薄的紙,從快遞員到周圍的人沒一個關註她。

最過分的是一個老大爺,比她來得晚,不僅插了隊,插隊前還讓她騰位置。

“來,小姑娘,讓我過去一下。”

桑逾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忽略自己,心頭忽然湧上一股酸楚屈,也不知道從哪借來了勇氣,對著快遞員說道:“我都來了二十分鐘了,能讓我寄一下這封信嗎?”

她生來性子軟,任誰見到她都會說她脾氣好,完全不相信她會生氣,但她其實也是會有情緒的。

她想學琴,也有條件學琴,但是趙毓芳總有理由不同意,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她的想法和感受。

她想跟著江憬學琴,可是江憬不見人影。他給了她承諾,卻留了這麽長的冷卻期,像是成心不希望被她打擾。

她想寄一封信,沒有人講究先來後到,只有她在謙讓和隱忍,誰也沒意識到她的存在。

怎麽會不難過、不委屈呢?

但是她膽子小,有意見也不敢說得很大聲,甚至最後的“了”字消失在了空氣裏。

話音剛落,所有人都怔住了。

桑逾也錯愕了一瞬,繼而感到更加無助。

這種被人當做焦點的感覺很糟糕,好像她是惹是生非的人一樣。

不過結果跟她想象的不同,所有人都為她讓路了。

沒有一個人嫌她寄件慢耽誤了他們取件的時間,沒有一個人無理地要求讓自己取完了她再寄,沒有一個人提出她寄信該去郵局。

面前的快遞員直楞楞地望著她通紅的眼睛,遲疑地說:“請提供一下寄件人和收件人的信息。”

桑逾深呼一口氣,在眾目睽睽之下報出了信息。

當她說到“清華”的時候,她看見人們表情一變,看她的眼神裏多了近似於肅然起敬的情緒。

她知道,那只是因為她蹭到了江憬身上的光環,她自身是沒有光的。

江憬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,令人憧憬。

讓人忍不住心向往之。

桑逾成功將信件投送了出去,可她怎麽也高興不起來。

當她心情低落地回到家,家門竟然是開著的。

桑逾疑惑地扒開家門,隱約聽到了江憬的聲音。

他的聲音很有特點,綿柔醇厚,略帶磁性,一開口就讓人覺得他是笑著在說話的。

桑逾聽過的聲音裏,沒有能與他重疊的。

這樣的聲音,也很難相似吧。

會是幻聽嗎?

是她想他想得魔怔了?

桑逾滿懷好奇地拉開門,當真在客廳裏看見了江憬。

他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襯衫,和初見時一樣坐在明媚的陽光下,微頷著首,笑著對趙毓芳說:“是的,我父親特意讓我來帶著兩個妹妹好好玩幾天。她們報到的時候,我應該還沒開學,到時候陪她們熟悉熟悉學校的環境,您和桑叔叔忙自己的正事就好了。”

桑逾揉了揉眼睛,確信她沒有看錯,也沒有聽錯。

真的是他。

他沒有拋下她不管。

也許他那一晚就知道,他們在通信之前就會再見。

怎麽沒有跟她說呢?

早點說,她就不會寄那封信了。

等等。

那封信!

桑逾突然反應過來,拔腿就往回跑。

既然是誤會一場,那麽那封信,可千萬不能被江憬看到。

一封寫給江憬的控訴信,幾經周折,又輾轉回到了桑逾手裏。

桑逾三下五除二將信撕了個粉碎,扔進社區的公共垃圾桶裏,臉臊得緋紅。

如果下次再有這種事發生,她一定再耐心一點,再等久一點。

她不想讓江憬認為她是個矯情的小哭包。

在遇見他之前,她堅強得很呢。

桑逾再次回到家裏時,從門縫裏傳來了悠揚悅耳的琴聲。

這樣的流暢度,一聽就不是桑玨能彈出來的。

桑玨那破爛琴音可謂是嘔啞嘲哳難為聽,而現在演奏出來的音符輕快靈動,顯然是如聽仙樂耳暫明。

是江憬嗎?

如果趙毓芳同意她學琴,假以時日,她說不定也能練習到這樣的程度。

可惜……趙毓芳讓她以學業為重。

桑逾步入琴房時,舒緩地圓舞曲變成慷慨激昂的奏鳴曲。

節奏明快的樂章將人代入那個美妙的月夜,仿佛身臨其境地看到一艘龐大的巨輪正乘風破浪,在明亮皎潔的圓月輝映下駛向遙遠的海平面。

一曲畢,趙毓芳鼓了鼓掌,桑玨也跟著鼓掌,只不過興致不如從前。

桑逾像一個不速之客一樣出現在了他們面前,格格不入地沖淡了熱鬧氛圍,光速冷場。

隨後趙毓芳回過神來,卻沒顧上和她說話,右手覆在桑玨的頭頂摸了摸,彎腰看著桑玨的眼睛說道:“看見了嗎?江憬哥哥就是你的榜樣。你跟他師出同門,沒道理比他彈得差。”

趙毓芳很會給人施壓,這句話說出來,是連江憬聽了都會覺得頭皮發麻的程度。

桑玨如今練琴練到聽到人提起“琴”字就會生理性嘔吐,可趙毓芳不依不饒非要她堅持做她不喜歡的事,苦不堪言。

她駝著背,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,然後被趙毓芳敲了一下後背:“形體老師教你怎麽坐的?這才過了幾天,就把老師交給你的都忘幹凈了?”

比起桑逾,桑玨現在更討厭江憬,情感強烈得馬上就要升級為恨了。

因為如果不是江憬給趙毓芳介紹了鋼琴老師,本人又優秀到讓人難以超越的地步,她哪裏會被嚴格要求,吃這樣的苦?

眼下見到江憬,她非但不甜甜地叫“江哥哥”了,還有事沒事對著他翻白眼,沒禮貌到了極點。

等趙毓芳發話說“好了,你和姐姐跟著江哥哥去玩吧”,桑玨激烈而直接地擺著臉色說:“我才不去呢!要去他們自己去好了!”

江憬也不慣著她,馬上應聲說:“那阿姨,我帶桑逾出去了。”

桑逾震驚。

按照他溫文爾雅的性格,難道不是該哄一哄桑玨,哪怕哄個一兩個小時,也要說服她一起去嗎?

趙毓芳也楞了一下,然後說:“好,你們註意安全。”

於是江憬就把桑逾帶走了。

桑逾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,被他牽著手提溜到並排,風趣地調侃:“怎麽,你是跟我的影子有仇,非要踩上兩腳不可?”

桑逾不經逗,騰地紅了臉,還沒來得及回話,身後就爆發出了桑玨響亮刺耳的哭鬧聲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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